面書前言:
無論政黨或政治人物易陷入短線操作的泥沼,族群和宗教議題永遠最易煽動選民情緒,令其他社會議題失焦。民間必須突顯多元聲音,公民組織需經營自身論述,抓住議題核心,不能把民意訴求全寄託於政黨,因為這些訴求不一定反映在政黨政見或符合其政治利益。政改之路絕無捷徑,也不能純粹流於口號,必須重拾社會共識與人民訴求接軌。與其等待政黨為我們鋪陳論述、擘劃宏圖,不如公民社會求自我進步,組織起來引領輿論風向,成為各個議題的主流民意,勾勒出理想的社會願景。
【文/林志翰】
2021年大半年快過去了,疫情一波接一波,國盟上臺超過一年,已祭出緊急狀態四個月,不僅對疫情控制依然沒轍,政治不穩定更是寫照。雖然政治人物口口聲聲心繫疫情與人民福祉,疫情顯然並未減少朝野的政治盤算,甚至去年二月「喜來登政變」後都不曾停止。
今年四月,默迪卡民調中心(Merdeka Center)的最新民調顯示(下圖),目前國人最關心的重大課題是首先經濟(57.0%),其次為疫情(15.7%),才輪到政治(2.4%)。可見,部份人物的所作所為,似乎與社會現實脫節。問及國家是否朝向正確發展方向時,持反對意見的受訪者認為主因是政治不穩定(27%)。
值得注意的是,不同族群的意見差異頗大。國盟上臺後,民調顯示巫裔和華裔受訪者對國家方向看法有著六十百分比的差距(下圖),前者表達大幅度認同,後者則強烈不認同。去年底因第三波疫情處理不當,各族對國家方向的看法進一步下滑(或視為對政府表現的間接評價),但巫裔和華裔的反應仍有近四十個百分比差距。
這一再突顯強烈我國的族群政治格局,國人早已習以為常。雖然2008年五州政府易幟,2018年中央政權輪替,政治改革仍未成氣候,族群政治依然當道。從去年底開始,巫統領袖誓言旦旦,不惜推翻國盟政府重新選舉,並非巧合。行動黨黨選之際爭論「去華」意識、「華沙vs英沙」兩派路線,亦反映該黨選民基礎。
建立在族群、宗教身份的族群政治,依然主導當今政治論述,也是我國社會分歧的根源,不容忽視。少數民族常感受挫,覺得未受公平對待。一個理想的民主常態,足以包容各種不同的社會分歧(social cleavages),容納越多不同意見。當一個人在某一議題抱持主流意見時,不代表對其他議題同樣如此,因此得避免過度主觀,謙卑地尊重少數意見。
哲學家如盧梭(Rousseau)、托克維爾(Tocqueville)、麥迪遜(Madison)皆曾對民主社會的「多數暴政」(tyranny of majority)表達顧慮。如果僅僅以族群身份劃分群己,馬來西亞也有可能發生。不過,目前最明顯的是馬來穆斯林與非馬來人非穆斯林之分。問題是,為何其他社會分歧,如階級、環境正義和單一議題,無法影響選舉結果?
政治競爭逐利,政黨行銷產品
政治學家熊彼特(Joseph Schumpeter)曾經提出民主競爭理想的類比,把選民比作顧客,政黨和政治人物如企業:政治人物爭取選票就好比公司追求盈利,而政黨提出的政策就是其政治產品和服務內容。由此可檢驗我國政黨如何組織、區隔各種吸引選民的「政治產品」。然而,面對議席分配,許多政黨優先考量的卻是選區的種族結構,又說明了什麼?
即使默迪卡民調說明絕大部份國人更在乎經濟和公衛議題,但不代表來屆大選沒有族群本位現象,事實正好相反。如果民調屬實,選民何必在乎候選人是巫裔或穆斯林,只要該黨或聯盟祭出最好的經濟、公衛政策「產品」,就該贏得選票,這樣才符合理性邏輯吧?
但政治現實說明種族政治依然強烈,已成為議席安排的運作邏輯。當出民調詢及國家方向時彰顯的族群認同傾向,其中一個解釋是,身在族群政治的多數派沒看出主流論述的問題。默迪卡民調即印證這點——相較於4.4%華裔和2.9%印裔(分別高出六倍和四倍),只有0.7%巫裔受訪者認為「族群關係」為國內最大問題。
晚近十年國內族群關係日趨兩極化,不少馬來選民被推往更右翼的種族、宗教光譜,嚴重考驗號稱代表多元種族、相對進步的希盟。實際上,希盟垮臺前已嘗試向右轉,不僅無法提升支持度,反而令民調持續走低。馬哈迪甚至向反對簽署反歧視公約(ICERD)者妥協、現身馬來人尊嚴大會,不過民調仍無起色。用政治學的「三角剖分法」(triangulation)來觀察,當政治論述朝某個方向迎合對手的選民,期望從中囊括多數票時,這似乎是個好戰術,但事後證明策略錯誤。
希盟非但沒有爭取到更多右翼保守選票,對手反而大受鼓舞,直接把選民推往更右,讓希盟窮追不捨。如果希盟沒完沒了地向右轉,可能進一步疏遠原來的支持者。奉勸政治領袖勿過度自信,以為吃定選民,除了希盟,他們也可轉投社會主義黨或青年黨。不論是否違反原則立場,政黨不能只靠短線操作吸引選民,反之應亟思革新,打造更有說服力的論述來吸引中間選民。
安華在2008年曾喊出「人民主權」(Ketuanan Rakyat),回應巫統的傳統主張「馬來主權」(Ketuanan Melayu),甚至影響伊斯蘭黨論述的轉型為「全民伊斯蘭黨」(PAS for all)和「福利國」。若堅守原則信念,戮力深耕論述,並為之辯護,套用德國鐵血宰相俾斯麥的話:政治是可能的藝術。不過,短視的政黨或政治人物經常只追逐選票和權力,易受眼前利益牽絆而搖擺。
溝通消除分歧,重塑核心論述
無論政黨或政治人物易陷入短線操作的泥沼,族群和宗教議題永遠最易煽動選民情緒,令其他社會議題失焦。有人認為,多辦跨族群、多元團結活動,可避免社會分化。我認為這並不足夠,如本文前述,如貧窮、環境正義或公共交通往往是日常生活中最令人感同身受的,因此社會分歧不必要突顯族群、宗教。與其強調種族或宗教身份,公民社會應對這些身份認同破除敏感(de-sensitize),將公共討論專注在重大社會議題的主要矛盾。一旦意識到同樣是政策不公的受害者後,就有可能突破族群與宗教界限,因為各種不同的社會分歧而匯聚起來。
因此,民間必須突顯多元聲音,公民組織需經營自身論述,慎防遭政黨政治重施故技,透過煽動族群與宗教議題來轉移焦點。當然,公民社會並非鐵板一塊,也有披著保守、極端旗幟的團體,其影響力不容小覷,推崇進步價值者無法避免與之在公共輿論交鋒。公民組織要能專業問政,抓住議題核心,勿讓有心人企圖以身份政治混淆視聽,也不能把民意訴求全寄託於政黨,因為這些訴求不一定反映在政黨政見或符合其政治利益。當初希盟上臺後,許多承諾跳票,馬哈迪甚至宣稱競選宣言不是聖經,僅供參考。
打破族群舊政治,意味著大多數人已不再為舊政治論述買單。政改之路絕無捷徑,也不能純粹流於口號,必須重拾社會共識與人民訴求接軌。與其等待政黨為我們鋪陳論述、擘劃宏圖,不如公民社會求自我進步,組織起來引領輿論風向,成為各個議題的主流民意,勾勒出理想的社會願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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